郎潜纪闻四笔 清 陈康祺
《郎潛紀聞》 四筆十一卷 (清)陳康祺 著
◇郎潛紀聞四筆◇
前言
判牘餘瀋自序
題識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前言
清人陳康祺所撰《郎潛紀聞》,是一部內容豐富,材料廣泛的史料筆記。中華書局已將其初筆、二筆、三筆合為一書,整理出版,這對我們了解、研究清代歷史提供了不少史事和情況,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由於出版時,不知此書尚有四筆存在,因此未能將其一併收入。
《郎潛紀聞》四筆,是在三筆刊行後四年,即光緒十二年成書的。共十一卷,原是作者乙亥、丙子(光緒元、二年)兩年的日記。當時陳康祺被命主稿奉天司,公務餘暇,暝寫晨鈔,積而成帙,名曰《判牘餘瀋》。據其卷前光緒丙戌秋作者自序,《郎潛紀聞》初筆光緒庚辰刊於琴川,二筆《燕下鄉脞錄》辛巳刊於暨陽,三筆《壬癸藏札記》癸未刊於吴門,而四筆《判牘餘瀋》則未刊行。另據其子陳麟蔚的校後題識,則說是寫定的樣本。根據這些情況,可以肯定四筆在當時確未刊刻行世。四筆的原稿本是否存在?今藏何處?已不可考。目前發現的唯一鈔本,未署何人何時所抄,據紙張墨跡來看,抄寫的時間約在清末,另據其中間眉批,當是抄後依原稿本校過的,但是否就是陳麟蔚在題識中所說樣本的手校本,尚不可定。
四筆的體例,與前三筆相仿,內容也多輯錄清代紀聞、掌故、佚事,間及風土人情,有些可補正史之不足。如道光庚子、壬寅江南提督陳化成抗英紀略,潘檉章修《明史記》,纂述詳盡,是有價值的史料。它如官場中的互相傾軋,達官權貴的驕奢淫逸,清官廉吏、耿介文士的佚聞趣事,也寫得具體詳實,從中可以反映出清代社會的一個側面。
四筆《判牘餘瀋》,由於未經刻印,現存的鈔本就更為珍貴。我們將它標點整理,付印出版,使這一有價值的文獻不致湮沒無聞,尤使《郎潛紀聞》得以璧合珠聯。
標點整理的體例,盡求與前三筆一致。鈔本中沒有小標題,我們據內容擬加。鈔本卷次標題作「郎潛四筆」,亦仍其舊。為了保在鈔本的原貌,其異體俗體的文字及空缺處,一般不加更改,只對明顯的錯誤,經查核後按前三筆方法予以更正。原鈔本對個別字用眉批做了校注,現用括號內小字排出。由於水平有限,整理標點中的錯誤,祈讀者指正。
褚家偉 張文玲
一九八五年六月
●判牘餘瀋自序
余自志學之年逮今艾及,居家作客,皆以小冊自隨。人事瑣屑,排日手記。文詩譔著,輒錄藳附存其間。其紀述掌故之書曰《郎潛紀聞》。初、二、三筆,先付梓繡, 【初筆光緒庚辰刊於琴川。二筆曰《燕下鄉脞錄》,辛巳刊於暨陽。三筆曰《壬癸藏札記》,癸未刊於吴門。】 蓋即掇拾於冗殘舊冊者也。茲復出乙亥、丙子日記,名之曰《判牘餘瀋》。蓋是兩年,余方被長官命主稿奉天司,日入署治文書,慮囚讞獄,或攜破書、布被直宿曹司,辦公餘暇,故習未捐,暝寫晨鈔,積而成帙。若夫著書本旨,不過網羅國故,緝碎揚潛,敷暢鄙愚,間施論斷。初筆自叙,及歸安楊見山太守、南匯張君嘯山序,余二、三筆畧已鋪陳,不復贅述云。光緒丙戌秋日,槃園居士記。
●題識
按:是編寫定樣本後,檢閱前三筆,有偶涉重複者數則,爰取後來日記中字數相同者,補綴更易,以免行列之參差。故全書皆乙亥、丙子所纂輯,而牽及近年時事者,亦間有數條。此書為掌固之叢林,典章之淵藪。古人如《邵氏聞見諸錄》、《容齋五筆》,刊布雖判後先,體例初無同異,似不必過分瓜畦豆畛也。
(男)麟蔚校畢謹識
●郎潛紀聞四筆卷一
1 屠粹忠異遇
2 浙中五君子
3 治水用具鐵簸箕
4 萬經毅然出保方侍郎
5 欽定選刻古今名帖
6 趙秉沖異遇
7 何恭惠名副其實
8 前有孫虎後有李龍
9 趙文楷李鼎元奉使冊封琉球國王
10大興才士舒位
11汪君獨力捐振
12九齡奇字識三才
13天酬孤忠
14王昶錦囊錄人才
15韓心康計退滿債
16胡氏以武科世其家
17王宸作畫助小僕
18嘉慶年間災變
19嘉慶年間異聞
20徐駿恃才累身
21百齡正言責賭
22乾隆年間異瑞
23鄒光駿不以阿堵物污家風
24鮑以文知不足齋
25趙申喬公輔之器
26嘉慶科場關節
27文體不正之禁
28舉人自行具呈官職
29康熙間敕教官不必來京
30雍正初敕舉所知人員
31葉忠節長才潔操
32潘奕雋前屈後榮
33金石專家趙晉齋
34長齡自定年譜記事
35顧炎武論譚吉璁
36郭傳芳尊賢重道
37閻若璩裁衡人物未洗學究氣
38倪長犀慧眼識張伯行
○1 屠粹忠異遇
吾邑屠尚書粹忠,順治末令封邱,時邑遭河患,招撫經營,政聲報最。康熙十年擢禮科給事中,亦多建白,遂由大理少卿超貳兵部,明年升掌本兵。先是仁皇帝以公年老矍鑠,御書「修齡堂」匾額賜之。既又賜臨趙孟頫行書立軸,其詞曰:「白鹿城頭百萬兵,碧油幢下一書生。如今始識為儒貴,臥聽元戎報五更。」蓋聖意早欲以本兵任之矣。
○2 浙中五君子
新化鄧湘皋博士顯鶴《南村文鈔》中,屢稱浙中五君子。蓋皆其時官楚著政聲,與湘皋有平生之舊者,鄞沈道寛栗仲、鎮海胡鈞竹安、義烏陳坡東屏、仁和張迎煦晴崖、嵊王景章睢園也。其宦蹟多見湖南志乘及楚人諸集中,他日當有纂入循良傳者。沈、胡皆吾家姻連,余采鄧集,非以私誼。顧湘皋銘王君墓,稱五人宦皆不顯,豈嘉、道間風尚慈惠,悃愊之吏已不為上官所喜,而未能大竟厥施歟?
○3 治水用具鐵簸箕
陶文毅撫蘇,與漕督論濟運書,有云:「昔年廵漕所製鐵簸箕,日來愈用愈精,竟大得力。其法以鐵片作箕筐,使堅銳易入土。用鐵片八九條縱橫作箕底,使水去而沙留。箕尾用堅木柄,使人從船上持柄,將箕直插入水底。箕旁左右有鐵耳,用長綆二條繫之,數十人從岸上拽之起。每鐵箕四隻,即可出土一方,較之斛水後所得乾土,更為得力。蓋載土既多,反藉水勢助其活溜,易於上岸,亦可備刮淺一法也。」按:此法較撈為捷,非特可用之運河。運道久失治,不知鐵簸箕一法,今尚沿用否?留心水務者,無動稱「機器、機器」也。
○4 萬經毅然出保方侍郎
桐城方侍郎以族人株連被禁,獄既解,莫敢保出之者。時吾邑萬九沙先生經,方在史館,毅然投狀西曹。侍郎獲釋,終身感之。先生涵濡家學,於經術性理均有心解。督貴州學政,事竣,中蜚語,奉命修通州城,鬻產以應。家靡賸遺,賣所作隸字給朝夕。今吾鄉人得其寸楮,猶視同拱璧也。
○5 欽定選刻古今名帖
本朝列聖萬機之暇,娛神文翰,睿賞精審,有為專門名家所萬不逮者。凡御纂欽定各書,已詳見《四庫提要》矣。即石墨一種,康熙中則有《懋勤殿法帖》二十八卷,皆內府所藏舊人墨迹,自晉、唐以迄國初,編次模刻。雍正中則有《御書法帖》四卷之刻。乾隆中奉諭選刻《三希堂法帖》二十八卷,又《墨妙軒法帖》二十卷,又《八柱蘭亭帖》四卷。嘉慶九年諭內閣,命成親王刻《貽晉齋石刻》四卷。又命戶部侍郎劉鐶之刻其叔父劉墉書,曰《清愛堂石刻》四卷。又成親王自刻所藏晉、唐、宋、元舊蹟為《詒晉齋模古帖》十卷。貞珉鐫布,球璧同珍,士類霑濡,固宜書家之輩出也。
○6 趙秉沖異遇
趙謙士侍郎秉沖,以一監生召人懋勤殿行走。後以欽賜舉人、內閣中書奉諭供奉南書房,揚歷部科卿寺,復加翰林銜。乾、嘉二朝,文人亨遇,當推第一。 【按:初筆記何秋濤值懋勤殿,謂當塗尚書後一人。然黃、何猶以部員入值,若侍郎則以監生登秘殿,尤異遇也。】
○7 何恭惠名副其實
山陰何恭惠公煟,官至河南巡撫。性恪慬,每得親友、寅好公文書啟,命僕開函,必起而拱手捧誦。誦畢,始坐。及答書,亦必拜而後發。即此一端,易名之典可以謂之恭也已。 【按:公子裕誠,亦官河南廵撫。】
○8 前有孫虎後有李龍
壯烈伯李公總統浙、閩水師時,海盜殲滅幾盡,望風跳逃海上,為之語云:「前有孫虎,後有李龍。」孫虎葢謂黃巖總兵孫全謀也。其名稍晦,然能與壯烈並稱,想橫海樓船,亦必有洸洸之戰績也。故錄之。
○9 趙文楷李鼎元奉使冊封琉球國王
嘉慶間,趙介山殿撰文楷、李墨莊中翰鼎元奉使冊封琉球國王,一時廷臣及四方士大夫贈詩,凡古近體二千餘首。中翰曾繪《南臺祖帳圖》,裝為巨卷,屬翁比部樹培分書各詩,甫及半而翁歿,又令舒孝廉位以隸體續書之。今尚存江南舊家,書畫皆極工麗。夫奉命冊封,為本朝柔遠綏藩之常典,前後紀不勝紀。然相去僅數十年,覺當時使星東指,龍節雙擎,播聲教於瀛壖,耀官儀於海外,紳纓彬雅,飲餞賦詩,飾之丹青,宏我王化,亦昇平難得之遭也。噫!
○10大興才士舒位
乾、嘉之間,祭酒法式善公嘗以大興舒位、常熟孫原湘、嘉興王曇為「三君」。作《三君詠》。舒字鐵雲,幼隨宦粤之永福,值安南入貢,父挈之出鎮南關迓使者,賦《銅柱詩》相贈答。 【畧見前筆。】 後又客黔中,南籠狆苗大不靖,威勒 【(勒,疑勤)】 侯勒保統兵征之。君方為王觀察者治軍書,勒侯見而器之,恆召與計軍事。狆苗平,侯移督四川為經畧,率三省兵攻白蓮賊,留君幕府,將以知兵薦,君以母老謝而歸。時其家久浮寓蘇、浙,乃客遊近省旁郡,負米以養,一歲數歸省。後在真州聞母訃,戴星而奔,不納勺飲者彌月,以哀毀卒。君性情篤摯,好學不倦,於經史古文無不讀,尤喜觀仙佛怪誕、九流稗官之書,一發之於詩,其所著曰《瓶水齋集》。余為著錄於此,他日傳文苑者,當不遺君姓氏也。其孝行則知之尠矣!蓋三君皆才士,而其品以君為最純云。
○11汪君獨力捐振
雍正間,江南歲大無,新安汪君僑寓揚州,嘗獨力捐振,活災黎九百餘萬口。世宗諭賜光祿寺卿銜,後揚人請崇祀鄉賢,並立碑蜀岡,亦可謂好行其德矣。見陳雲伯大令《頤道堂詩注》。惜其名未著,他日當檢《揚州府志》補之。
○12九齡奇字識三才
嘉興王曇仲瞿,即前筆所紀能為掌心雷者。仁宗皇帝斥其詭異,遂放歸。仲瞿文、詩並奇橫無範,所學亦博通,蓋霸才也。其齠齡從師,受「天」「地」「人」三字,三年始畢。見《頤道堂詩注》。雲伯贈仲瞿詩,有云「九齡奇字識三才」,即指此。仲瞿師不知何人,經年累月教一字,必使融會貫通,方教他字,此亦訓蒙古法也。
○13天酬孤忠
明季周忠武公墓,在甯武城外半山。乾隆五十年夏,霪潦積旬,溪澗泛溢,墓為灰河水所傾,土脈拆 【(拆,疑坼)】 裂。邑令議築隄護之,水猛,工不克興。一夕,雷電交作,水所經處,忽墳起一山,長三十餘丈,高十餘丈,蟠屈墓前,若隄防然,墓得無恙。萬衆歎詫,咸謂將軍之靈,上其事於中丞,捐金重葺祠宇。彭甘亭先生《謨觴集》中有詩紀異。蓋是時宰斯邑者,即甘亭尊人也。康祺輯是書,專為本朝掌故,鈎沈捃逸,從不闌入前明事,自紊其限斷。惟忠武雖明臣,而墓前起山,乃在乾隆間。況表章忠義,平生志也,靈異灼昭,安得闕而不紀?特甘亭謂將軍之靈,余不謂然。是蓋天所以酬蓋代之孤忠,俾碧血千年不銷蝕於鮫龍之涎沫,庶食祿守土者,知所觀感而奮興。若公則死守孤城,一瞑不視妻孥,肝腦盡付鴻毛,且灝氣英魂,久已騎箕天上,何有於身後之遺蛻哉?
○14王昶錦囊錄人才
王蘭泉侍郎昶,世但稱其清才雅尚,酷嗜金石文詩耳。其揚歷中外,頗著楙勛。嘗東至興京,西南至滇、蜀,又從征緬甸有功。所至謙恭下士,聞人有一才一藝,輒錄其姓名、籍貫,細書小摺,盛以錦囊,各分門類。讌談之頃,一聞佳士,即取錦囊補之。侍郎雖不為不遇,倘使為宰相,延攬人才,亦何減呂文穆之夾袋哉?
○15韓心康計退滿債
順治十六年,海寇不靖,有駐防兵守蘇州。將軍祖大壽圈封民居為駐防之所,號大營。兵自婁門至桃花隖、寳城橋而止。時滿兵多騷擾,且民間有借兵銀者,償之無已,名曰「滿債」。康熙三年,撫軍韓公心康密奏,請以駐防兵移守京口。預與將軍謀,先備船於城外,傳令立時出城,不得停留一刻,違者斬首。先期令欠戶遠逃,貼撫軍封條於門,兵來索債,不得入,皆怏怏去,民賴以安。吴人感其德惠,立祠於虎邱半塘,春秋祀之。公撫吴時,年未三十,俗呼為小韓都堂。
○16胡氏以武科世其家
歸安胡元龍、躍龍、虬龍、見龍同母四人俱起家武進士。元龍官廣西右江鎮總兵,躍龍官江蘇揚州營遊擊,虬龍官陝西新安鎮總兵,見龍官山東濟甯衛守備。元龍子開璉,以武舉官廣東龍門協副將,躍龍二子均武舉人。浙人柔脃,而胡氏獨以武科世其家,亦難得也。
○17王宸作畫助小僕
王蓬心太守宸,為太倉麓臺司農之曾孫,以中書出知湖南永州府。畫宗家法,為收藏家所寳貴。太守官京師時,有小僕陳桂者,貧而甚孝,冬寒以被覆母,而己則牛衣瑟縮以為常。太守憐之,而宦況清寒,布衾無副,乃為作山水小幅,上題云:「刮毛龜背不成氊,破被將來讓母眠。戯語山僮休悵望,為伊十指換青錢。」後又云:「此畫懸之市上,當有好事者以布被易之。」其風趣殊不減魏晉人。 【又按:畢秋帆嘗云:「太原子弟俱能以書畫名世,太守其尤著也。」】
○18嘉慶年間災變
嘉慶十九年,五月如深秋,江南高郵一路聞蟋蟀。六月初一,日蝕七分。中伏寒冷異常,人着皮衣,地生白毛,江南、安徽、浙江三省皆然。七月朔夜,太白經天。十四日,熒惑入斗牛度。十六日,狂風拔木。十七日,雨雪,河南尤甚。十八日夜,天雨血,凡有白羅、白布衣巾晾於露天者,皆作紅色。自五月至八月,水望西流。二十年,山西解州各屬及蒲州、同州一帶皆地震,河南之陜州、閿鄉、靈寳亦然。惟解州為最甚,城垣、祠廟、民房倒塌無算,死者至三十餘萬人。自九月起,或三四日,或五六日輒震,直至次年丙子春夏之交始止。而七月十四夜,解州、運城諸處復大動如前。是年十月十二日,中條山狂鳴,綿亘黃河八百餘里。十二月,甘肅又有山移之變。右見無錫錢泳《履園叢話》。泳書體例揉雜,立言亦未矜慎,惟其人以翰墨遨遊公卿間,頗負風雅之目,其紀述當時災變,當非妄言。且災變至斯,卒無他驗,殆我睿皇帝恪恭修省,有以隱弭之矣。
○19嘉慶年間異聞
泳書又云:「嘉慶庚辰五月,瓜州、儀徵一帶,羣鼠渡江。先一年四、五月間,河南開封府黑岡口一帶,羣鼠渡黃河。又六月二十六日,許州東南鄉地震,倒塌瓦房九千一百餘間,草房一萬六千九百四十餘間,壓死男婦四百三十餘口,受傷者五百九十餘名。俱見邸報。」
○20徐駿恃才累身
崑山徐健菴司寇五子:樹穀、烱、樹敏、樹屏、駿,俱中甲科,官清貴。駿字冠卿,少聰慧,延孝廉周雲陔為師。鄉舉後,與其師同居京邸,孝廉管束極嚴,駿憾之,市巴豆入茗盌,孝廉暴疾遽卒,而駿以是年捷南宮,入詞館矣。京師有知其事者,呼為「藥師佛」。駿恃才狂放,斂怨甚多。雍正初年,怨家首告,以其詩有「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之句,指為訕謗。朝廷發刑部審訊,駿自供有心誹謗,遂伏法。或曰駿詩實出無心,部訊日,見司員松江胡宗琳立堂上,貌酷肖其師,乃大驚,誤供有意,遂罹重典。康祺竊謂駿依恃人門,狂誕越檢,已足為衆怨之鵠,況又負在三之大僇乎?人滿天槩,夫復何尤! 【按:健菴諸子,如樹穀、樹敏輩,亦以居鄉貪橫,疊被彈擊。樹敏即前筆所紀西溟所謔以東樓者。東海有知,得毋自悔貽謀之不淑乎!】
○21百齡正言責賭
百文敏公為山東藩司時,有監司、太守均好樗蒲之戲,公聞而責之。監司曰:「此不過消遣耳。」公正色曰:「君等非無事者,盍即以公案簿書消遣乎?」監司語塞。而山東官場博弈讌會之風,為之一變。
○22乾隆年間異瑞
江甯伍少西之妻,十六乳而生三十二子,不雜一女。紹興潞家莊人王殿臣之婦,亦六產而生十二男。皆乾隆間事。其時國慶駢臻,太和滂普,民間如此異瑞,想尚不止此數家也。 【時直隸完縣,亦有一產四男者。】
○23鄒光駿不以阿堵物污家風
錫山鄒曉屏相國 【(查補)】 ,歸田時年已七十有四,家無宿儲,賴門生贈遺以為薪粲。一裘三十年,僅存其鞹。其子光駿,宦徽州司馬署府篆。有巨商某,嘗納貲為刑部郎中,適遭父喪,弔者如鯽。以三千金為壽,乞太守一臨,往返再三,終不應,笑曰:「吾豈以阿堵物污吾家風耶?」康祺按:鄒公相業罕見紀述,不敢定其賢庸,介節至斯,亦足以風示來者已。
○24鮑以文知不足齋
歙縣鮑廷博以文,於乾隆三十八年進書三百餘種,奉旨賞《圖書集成》一部,鄉里榮之。 【畧見前筆。】 嗣校刻《知不足齋叢書》,先成二十四集。嘉慶二十年流傳禁中,仁宗見之,諭撫臣曰:「朕近日讀鮑氏叢書,亦名『知不足齋』,為語鮑氏,勿改原名。朕帝王之知不足,鮑氏乃讀書人知不足也。」迨叢書二十五至二十八集進呈,有旨賞廷博舉人。稽古之榮,益非意料已。康祺按:以文少習會計,流寓吾浙,因家焉。以冶坊為世業,而篤愛古書,載籍極博,精心校勘,耄老不倦,洵有功於藝林者也。
○25趙申喬公輔之器
趙恭毅公應童子試時,儀容肅穆,言語安詳,寓一樓上,終日兀坐,不聞有步履謦欬之聲。識者早知為公輔器。世之輕薄子弟,欲其學公,此一節恐已不可勉強矣。
○26嘉慶科場關節
乾隆三十四年會試後,上閱朝考進呈卷,以擬取前列之嚴本、王世維、程沅、鮑之鍾數卷,皆隱藏名姓字樣,跡涉關節。因閱卷皆信任大臣,不因此遽興大獄,姑從寛免究。令軍機大臣會同原看官通行覆閱更定。其原派閱卷大臣,將不應入選之卷濫取充數,交部議處。康祺昔見嘉慶 【(查《石洲集》補)】 科福建鄉試,題為「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解元鄭兼才文破題云:「才兼二代,聖人鄭重於其際焉。」明是關節,殆當時自有此風氣。幸朝廷寛大,知閱卷皆正人,不過愛才采望,如唐人之通榜,非必私親故而納苞苴,致庸陋濫登、孤寒抱屈也。又按:是科主閩試者,為莫寳齋侍郎,兼才本名士,為其舊交。
○27文體不正之禁
乾隆四十四年上諭:大學士于敏中之孫于德裕,中式舉人,時文認題不真,遣詞不當,並是科元魁卷,均未能體會正解,因申嚴文體不正之禁。
○28舉人自行具呈官職
舊例:吏部於每年四月十五日考試各省舉人。康熙三十九年停止舊例,各省舉人準自行具呈就中書。是年以缺少人多,有願就知縣教職之人,聽其具呈改註,仍以科分名次序選。
○29康熙間敕教官不必來京
康熙五十三年,敕教官不必來京,補用時,令督撫考試,年老者罷之。
○30雍正初敕舉所知人員
世宗登極,諭大學士等各舉所知。又令王以下、閒散宗室以上,各舉屬下人員一二人。又敕舉內廷執事人員。
○31葉忠節長才潔操
康熙戊辰,葉忠節公以武昌兵變殉難,刺血草疏,視死如歸,前筆識其畧矣。方公以京員出為湖北糧道,逾一年而楚撫被論,藩臬、監司皆牽引去官,公獨皭然無所連染,諸司皆公一人兼攝,事無脞闕。陳相國元龍《愛日堂詩》所謂「受事增憂惕,貽書每激昂。獨醒愁見湼,同事慮更張。忽散青天霧,旋飛白簡霜。聖明賢否別,公道是非彰。解組紛投劾,兼官獨舉綱。羣狐都屏逐,一鶴自廻翔」也。讀此,知公長才潔操,樹立有基,取義成仁,實非偶致。公夫人為相國女兄,故言之詳切如此。
○32潘奕雋前屈後榮
凡殿試列十名內者,多用翰林,以試卷先呈御覽也。朝考前十名,亦多以庶常用。吴縣潘榕皋先生奕雋,以乾隆己丑科通籍,殿試第七,朝考第十,因引見不到,降三甲末,僅以內閣中書用。補官十餘年,始除戶部主事,乃拂袖歸。逮乙卯科,先生子世璜,以一甲第三人及第,人方為先生慶,乃亦僅授主事,仍分戶部。以科第論,先生父子可謂屈矣。然先生享上壽,道光壬午,重宴鹿鳴,己丑將重赴瓊林,經大吏陳奏,奉旨加四品卿銜。是年又適遇覃恩,胞姪文恭公世恩以一品封典,貤封先生為光祿大夫,海內榮之。蓋嗇於前者通於後,絀於此者伸於彼,一時之楛菀,達者不以之介懷也。
○33金石專家趙晉齋
錢塘趙巍晉齋,嘉、道間金石專家也。以一窮諸生而收藏之精博,逾於世家,可謂好事。家貧無以為食,嘗手鈔祕書數千百卷,以之易米,困苦終身。世之田園坐擁,插架森儲,忽忽悠悠虛糜歲月者,聞晉齋之風,當汗顏無地矣。
○34長齡自定年譜記事
文襄公長齡自定年譜,記嘉慶元年,公兄勤襄公惠齡,奉命勦湖北教匪時,掃盪涼山賊巢,捦賊首覃士潮等,宜都、枝江二縣,賴以廓清。上以勤襄調度有方,著賞給金盒、荷包諸品。並以公母年老,在京居住,於捷報到時,特傳文襄 【時官內閣侍讀學士。】 將伊兄此次勦賊得勝情形告知,俾高年聞之喜慰。又以公母精神增健,諭諸勤襄,令其專心辦賊,不必分念,以示優眷。
又自記嘉慶七年,勦川、楚教匪時,取道東河,冒雨灙渡,落水遇救,大獲勝仗。奏入,奉上諭:「長齡於灙過東河時,因水勢溜急,人馬滑倒,沖下灘口。經侍衞富翰等竭力救援,得以無恙,欣慰之至。此次長齡遇險,獲保安全,實伊之福,著賞給白玉大吉祥葫蘆牌一塊、四喜玉搬指一個,以誌吉祥,長齡當益奮感也。」
又自記道光六年,上令公子桂輪齎欽頒「揚威將軍」印信到營,公奏謝摺內有「臣子桂輪効力行間」之語。奉硃批:「鋒鏑之下,不可妄遣。朕以卿年近七旬,特命伊隨侍左右,兼可練習也。」
又自記道光十七年,以大學士請假調養。十月初二日,上親臨問疾,頒賞御用搬指、荷包、玉佩、金錢、金小如意,並面奉溫諭「增福增壽,靜心緩養,不可着急。」按:勤襄、文襄兄弟,以喬木世臣,受將相重寄,經文緯武,是真以伊、呂為伯仲者。其生平所承受隆恩異數,幾乎史不勝書。觀此數事,覺一德君臣,尤有家人骨肉之愛。讀年譜終卷,敬謹錄之。
○35顧炎武論譚吉璁
《鶴徵錄》引亭林先生語云:「舟石勤於讀經。叩其書齋,插架《十三經注疏》,手施朱墨,始終無一誤句。我行天下,僅見此人。」舟石者,嘉興譚吉璁也,以監生補宏文院撰文中書,後守登州。方亭林以萊州黃培獄牽連,自投下濟南府獄,走書京師,報平生故人,詳述訟事始末,後果仗諸公力,獲脫於難。書中屢稱「譚年翁」及「舟老」者,蓋即其人。是舟石非特勤學有恒,大可師法,即風誼亦卓卓可傳也。
○36郭傳芳尊賢重道
《陝西通志》令長名宦:郭傳芳字九芝,大同威遠衛人。由選貢授咸甯縣佐,攝郃陽、長安縣篆,俱有聲,遷富平知縣。滇逆之變,涼寇竊發,傳芳偵賊將入境,乘霧搗巢,斬獲有功。時軍書旁午,傳芳轉輸有法,民不告勞。政績如此,是良吏之有才能應變者也。康祺攷李子德《受祺堂集》,與九芝詩甚多,集中有《陳情歸賦》、《雲中曲》、《呈郭明府》,詩云:「晨起呼童秣吾馬,為公親介初度觴。前年是日杯相屬。左有東吴右二曲。」自注謂「甯人先生,中孚家兄。」又云:「今此二妙跡稍遠,太原徵君聲光續。」自注「時迎青主傅先生至。」又案:《亭林餘集》有《與潘次耕書》曰:「頻陽令郭君,既迎中孚而僑居其邑,今復遣人千里來迎,可稱重道。而天生 【按:即子德。】 遂欲為我買田結婚之計,雖未可必,而中心願之矣。」是九芝之為令,非但吏治過人,其尊賢重道於亭林、青主、二李諸先生,凡九州人表之最,皆能延致敬禮,得其歡心。以視後來儀徵、鎮洋數公,以將相開幕府,僅招致二三文章聲華之士,又加一等矣。九芝當自有譔著,惜余未見,而其官亦終於不顯也。
○37閻若璩裁衡人物未洗學究氣
閻百詩徵君,作《南雷黃氏哀詞》,有云:「當髮未燥時,即愛從海內讀書者游,博而能精。上下五百年,縱橫一萬里,僅僅得三人焉:曰錢牧齋宗伯也,曰顧亭林處士也,及先生而三。先生云亡,而海內讀書種子盡矣。」又《潛邱劄記·與戴唐器書》云:「十二聖人者:錢牧齋、馮定遠、黃南雷、呂晚村、魏叔子、汪苕文、朱錫鬯、顧梁汾、顧甯人、杜于皇、程子上、鄭汝器,更增喻嘉言、黃龍士,凡十四人。謂之聖人,乃唐人以蕭統為聖人之聖,非周孔也。」康祺竊謂牧齋至今日身敗名裂久矣,假令晚節克完,亦不過詞章之士,似不得與崑山、姚江比學問之精博。至所謂十二聖人者,亦復冗雜不倫,未免老子與韓非合傳矣。 【按:康熙戊午詔開大科時,潛邱有與劉超宗書云:「安得將杜于皇濬、閻古古爾梅、周茂三容、屈翁山大均、姜西溟宸英、邱邦士維屏、彭躬菴士望、顧景范祖禹、劉超宗某、顧甯人炎午、嚴蓀友繩孫、彭爰琴桂、顧梁汾貞觀一輩數十人,盡登啟事,齊集金馬門,真可賀野無遺賢」云云。此則泛論人才,不標厨顧俊及之目,便不落後人訾議矣。謝山謂潛邱未洗學究氣,殆正在此等處。】 總之裁衡人物,稱量為難。人人各有短長,安能悉中其銖寸?至近世曾文正公圖畫三十三子,乃欲舉二千年來之聖賢豪傑,冶之一鑪,余亦未敢阿附。 【曾集《聖哲畫像記》後附韻語十餘句,絕似村塾百家姓,殊覺無謂。余於本朝儒碩最服文正,其古文尤所欽佩,獨是篇韻語,未免蛇足,大可刪除。】
○38倪長犀慧眼識張伯行
儀封張清恪公,近已配饗兩廡,其生平學術政績,爛於簡編矣。《海州志》載:州人倪長犀官儀封時,張伯行方居貧為縣吏。夜讀書科房中。長犀聞而異之,召與語,奇其才,乃館而教之。後為名臣,人服其識。清恪嘗為吏,他處未見,鈎而出之,以著儒臣少日之艱難,為有志者勸。
●郎潛紀聞四筆卷二
39孫豹人悔學富家兒
40吴志伊精通絕學
41可惜一日虛度
42仁宗賜詩戴衢亨
43雖遇而終竟不遇
44梁章鉅聞海警狼狽倉黃
45鄭祖琛礮擊英人
46治河名手常出布衣小吏
47韓愈籍貫傳誤千年始得確論
48鄉試副榜充貢定例
49以明遺錢營建崇禎陵
50龔鼎孳愛才若命
51彭孫遹才學
52高宗右文禮士曠典疊加
53拔貢定制之始
54高廷瑤以大挑得通判
55張惡子為文昌帝君
56汪懋麟縱馬察案
57閻循琦與工部相始終
58歐譜聯芳
59子賤後裔漸慎行
60和珅亦少有詩才
61錢灃典衣為陸耀治喪
62錢灃骨鯁直陳
63畢沅勇於任事
64畢沅自比文天祥
65學政銓選屈為知州
66三等狀元與五人郎署
67鮑樹堂高義歸友櫬
68阮元言二通
69仁義將軍王進寶
70厲鶚墓
71人名兩聯工巧絕倫
72王世芳淡視聲色貨利壽逾百齡
○39孫豹人悔學富家兒
三原孫枝蔚豹人,客廣陵學賈,三致千金,頓自悔曰:「丈夫處世,不能舞取金印如斗大,則當讀數十萬卷書耳。何齷齪學富家兒?」乃僦居董相祠旁,名其居曰「溉堂」,後舉祠[詞]科。見阮文達《廣陵詩事》。康祺每見國初諸名人集,多與豹人相往來倡和,其試鴻博,未終幅而出,聖祖雅聞其名,予以榮銜。曰「溉堂」者,蓋寓西歸之意,不忘本也。
○40吴志伊精通絕學
王倬[晫]《今世說》云:「吴志伊志行端慤,博學深思,兼精天官奇壬之術,又精樂律。嘗於市上見編鐘一枚,曰:『此大呂鐘也。』後滌視欵識,果然。」康祺案:吴任臣《十國春秋》一書,已是不朽奇作,不意精通絕學復如此!昔張敞識美陽周鼎,王肅辨子尾齊尊,博物如君,何讓古人耶?
○41可惜一日虛度
亭林先生每見朋輩或宴飲終日,輒為攢眉。客退必戒曰:「可惜一日虛度矣。」其勤勵如此。見王宏撰《山志》。
○42仁宗賜詩戴衢亨
大庾戴文端公以大魁起家,洊登首輔,為本朝西江一人。當公輔政時,〈仁〉宗嘗製五言一章,親書以賜。詩曰:「知遇先皇早,欣看晚器成。予申三錫命,汝矢一心誠。鳳闕隨雙彥,鼇頭冠衆英。荷天作霖雨,江右燦台衡。」公感荷聖恩,摹勒豐碑,樹之會城宅第,翼以巨亭,行路榮之。髮逆之變,江西省城幸以堅守獲完。惜公子孫衰落,昔所謂狀元宰相兩宅,久已蛛網蠨巢,門題賣帖。而奎章燦燿,乃遷置於市街囂雜之區,過其旁者,輒悕歎不已。
○43雖遇而終竟不遇
吾浙鄉先輩以博聞絕學,身躋華要,如乾隆間天台齊少宗伯者,所遇不可謂不順。然公值上齋時,歸澄懷園,忽馬驚,觸大石上,腦破幾絕。雖以蒙古法醫治得蘇,公自後步履蹣跚,且忘所記,書不能握筆,遂請養回籍。是公即文章報國,亦未能盡其用也。又公族有周華者,素不良,遁海外三十年。忽因浙撫熊學鵬廵城,遮道獻所著逆書,揭公十大罪。熊奏聞上,誅周華、削公職。公亦媿憤,疾暴作,遽卒。造物者果何所惡於博聞絕學之士,必使之一阨再阨,抑塞以終,雖遇而終竟不遇也?悲已!
○44梁章鉅聞海警狼狽倉黃
梁茝鄰中丞撫江蘇時,聞英人入寇,乞病開缺,後往揚州。適揚州商人醵貲買城,中丞極口稱贊,余已於《郎潛初筆》中斥之矣。後閱胡文忠公書牘,稱梁中丞一聞海警,客坐裝風,口吐白沫,詆之甚醜。且言其撫粤西也,流連詩酒,游覽山林,點綴風雅,不治政事。頃又觀《歸田瑣記》中《致劉次白撫部書》,持論非不侃侃,而自述其卸篆逃難之情形,狼狽倉黃,幾乎自呈供狀。以儒臣而迹同巧宦,吾甚為賢者惜之!
○45鄭祖琛礮擊英人
鄭夢白中丞撫粤西,慈柔佞佛,貽誤邊疆。及洪、楊事起,時論均指為首禍。頃見長樂梁氏《歸田瑣記》載:道光乙未春夏之交,英人垂涎武夷茶山,曾以兩大舟停泊臺江,別駕一小船由洪山橋深入水口,時鄭夢白方任閩藩,乞假卸事回籍,遇之竹崎江,密令所過塘汛兵弁,開礮擊回。是官止監司,身已乞病,尚肯勇往任事,不畏督撫議其侵權,其人非全無肝膽可知。何一撫粤西,猥瑣至此?豈劫運將至,為大吏者,亦隨之轉移與!
○46治河名手常出布衣小吏
永安河在高郵州北,舊名清水潭。康熙中,淮水潰高堰三十六處,成河九道,東注於此,盡壞隄防,激旋成淵,數十里無畔岸,漕艘至此多漂沒,運道中阻。費百萬築之無效。時河帥靳文襄公,老於河務,亦束手愁歎。幕客錢唐布衣陳天一先生,名潢,方客帥幕,創議以十萬金塞之。監司以下無一人任者,先生乃自請治河。先築高堰缺口,使淮水出清口,俾上游勢緩。又察潭中已成深淵,不可徑直築隄,乃環潭而隄之,工以底績。文襄治河之功,多用先生言,茲河尤一手所辦也。後有以其事上聞者,遂以布衣贈僉事道銜,配食文襄祠。先生名位未顯,史館例無專傳,異日《河渠志》中,固當不沒其勞勩也。而文襄知人之明,用人之專,亦於此益見。 【按:二筆所紀乾隆間老壩工一役,郭大昌佐河督吴公嗣爵治河事,可與此並傳。奈何河工人才,常出布衣小吏中耶!】
○47韓愈籍貫傳誤千年始得確論
唐韓文公《唐書》以為昌黎人,《新唐書》以為鄧州南陽人。至朱子始引董逌說,謂公籍河內之南陽。又引公自言「歸河陽省墳墓」及《女拏壙銘》、張籍祭公詩以辨之,其論確矣。然朱子作考,仍以南陽為河內之脩武,所以脩武、昌黎二縣志,皆引公為鄉人,彼此堅持而不相下。明萬曆間,韓昶自為墓志銘忽於盂縣北二十里蘇村出土、韓氏裔孫得之,藏於家。至國家雍正四年,河南廵撫田文鏡,以盂縣即古河陽地,為文公故里。因飭郡縣訪查後裔入告,請襲五經博士。其時公裔孫法祖,以其七代祖以下《宗圖》呈閱,並稱戶編儒籍,世耕祀田,官支祭銀,更有家藏昶志石刻可據。廵撫據以具題,後經部議以引例失當,未得准行。至乾隆元年,法祖復具呈,請照周、程、朱、張之例,准襲博士。經廵撫富公再奏,仰蒙高宗俞允,欽賜世襲翰林院五經博士。大儒苗裔,奕葉清華,可謂榮已。竊謂文公閑邪衞正,力障狂瀾,其有功吾道,似不在有宋五子下,乃籍貫差譌傳誤千載。而貞珉一片,忽預顯於韓氏祖塋之前,俾公之子孫得以遭遇。聖朝世膺清秩,天子尊儒重道,而海內正學昌明,夫豈韓氏一家之私幸哉?墓石今嵌縣城南門內文公祠壁。出土之蘇村,即古尹村,有韓王壠。
○48鄉試副榜充貢定例
鄉會試之有副榜,攷之前代,名曰「激賞」,一作「給賞」,蓋慰其佹得而失之也。本朝順治五年戊子科,詔天下廪生中副榜者,貢至吏部謁選。人最者,以推官用,次知縣,次州郡佐。增廣附學中副榜者,入成均讀書,滿一年送吏部歷事考用,如廪生。此恩詔不為例。八年辛卯,順天副榜第一張叔泰,上疏乞如戊子科。得旨下部議。時禮部尚書陳之遴,以次子容永,適在是科副榜前列,引嫌逡廵未定。明年,給事中王楨具疏,謂「諸生以一、二字之疵,或限於額,有毫釐千里之歎,誠可憫惻,乞以前十名充貢。」疏上,再下禮部,而滿、漢尚書遂議:自後直隸大小省,或二十名、十名、八名、五名前准貢,詔著為令。以原文有「自後」二字,於是辛卯科副榜仍罷為諸生,而十一年甲午、十四年丁酉、十七年庚子三科,均如議行。嗣康熙二年癸卯、五年丙午、八年己酉,復不許立副榜名色。至十一年壬子,國子監復請舉行如甲午例,得旨俞允。嗣後大小省鄉試副榜,遂有定額,且不論名次之高下,出身之增附,俱准充作貢生矣。此亦科舉掌故之一,時代未遙,規制屢改,恐今之身為副榜,昧厥淵源者多多也,故詳述之。
○49以明遺錢營建崇禎陵
本朝入關定鼎,首為崇禎帝、后發喪,營建幽宮,為萬古未聞之義舉。《桃花扇傳奇》,記此項出自戶部庫中崇禎遺錢。建是議者,可云斟酌盡善矣。新朝肇建,圜法未行,而部庫舊錢又未便任其棄置。以勝國之遺藏,備故君之典禮,思陵有知,亦當瞑目。《桃花扇》採掇前聞,尚無曲說,況云亭撰著,距易代不遠,其言當可据依也。
○50龔鼎孳愛才若命
合肥龔尚書鼎孳,愛才若命,通儒老學,俱從之遊。尚書臨沒,猶以吴江徐檢討釚屬梁真定曰:「負才如徐君,可使之不成名耶?」時檢討僅一諸生,後開大科,梁果以徐薦,試列上等,授清班。按:合肥出處多可議,其好士之誠,實出肺腑,非尋常貴人所能及,不止此一人一事也。
○51彭孫遹才學
彭羡門侍郎為康熙鴻博科首選。其《松桂堂集》,《提要》稱其才學富贍,詞采清華,館閣諸作,尤瑰瑋絕特。可謂定評矣。相傳公七八歲,即開口詠鳳凰,至十五六,已斐然成帙。 【見《徐孝穆筆記》。】 嘗步蕭寺,二僧方製琉璃長明燈,請為賦。公諾之,僧煮茗以餉,茗未熟而賦就。 【見《浙江通志》。】 生應昌期,冠倫魁能,洵非偶然。 【又按:公少工詩詞,與新城尚書齊名,時號「彭王」。】
○52高宗右文禮士曠典疊加
乾隆元年丙辰會試,以士子入闈遇雨,各賜銀三兩。又以會試遺卷內尚有佳卷,應如何加恩增中之處,命大學士鄂爾泰、朱軾,尚書傅鼐會同議奏。又於各省會試舉人內,有年歲七十、八十以上者四十餘人,命大臣查取落卷,續中五人,其餘分別賞給職銜。又命雲、貴、川、廣、福建舉人,未經中式者,照雍正十一年例揀選。時高宗初登極,右文禮士,曠典疊加,洵振古希逢之時會也。
○53拔貢定制之始
康熙三十六年,命直隸各省選拔文行兼優之士,府學起送二名,州、縣學各起送一名,滿洲、蒙古各起送二名,漢軍起送一名,為拔貢生赴國子監,此我朝設立選拔貢生,定為制科之始。攷鄉試分省取中,各州郡文風不齊,往往一州一縣,屢科無人入彀,以致寂寂數十年,迢迢數百里,無一身登仕籍之人,風氣日形樸僿。自拔萃設科,而下邑偏隅,遂莫不醲恩普被矣。 【按:是時會試中卷,尚未分省定額,是以康熙四十二年癸未會試,廣東舉人未經取中。爰定脫科省分,於揭曉後補行取中之例。此亦科場舊典,所當知者。】
○54高廷瑤以大挑得通判
高太守廷瑤,字青書,貴筑人。以乾隆丙午舉人,嘉慶辛酉大挑二等。仁宗以其撫定苗亂有功,曾賞六品頂戴,至是遂奉旨加一級,以通判用。後歷仕安徽、廣東、廣西,俱著聲績。大挑例用知縣,得通判者,太守一人而已。
○55張惡子為文昌帝君
蜀梓潼神,姓張名惡子,居七曲山,仕晉戰沒,人為立廟。唐、宋累封至英顯王。自道家謂梓潼掌文昌府及人間祿籍,入元遂加號為帝君,歲以二月三日致祭,詳見《明史·禮志》。嘉慶六年,大學士朱珪以《文昌化書》進御,始奉旨各省皆立文昌廟。於是頒樂章,升中祀,與孔子並尊矣。朱文正不愧賢相,其生平崇信玄學,未免為儒者所訾。呈進《化書》,尤過舉也。
○56汪懋麟縱馬察案
汪蛟門懋麟官刑曹時,以主事入史館充纂修。君才通敏,不敢託史事自佚。城南武某以一車一馬販米於南花園,宿董之貴家。董利其貲殺之,夜以車載尸鞭馬曳之他去。武父得尸於道,得車馬於劉氏之門。訟之官,謂劉殺其子。君曰:「殺人而置車馬於門,非情也。」乃微行南城外,縱其馬,馬至之貴門,輒跳躍悲鳴,衝戶以入。君即令收之,訊得實,置之貴於法,劉得釋。都人為作《馬訟圖》,賦詩者甚衆。
○57閻循琦與工部相始終
國家任官惟賢,凡六部司員,有以散曹洊陟正卿,終其身不離一署。即偶綰他職守,不過假為登進之階梯,而聖心所屬,以一部之事,責之一人,專而且久者,康、雍至今,項背相望。若乾隆間,昌樂閻恭定公循琦之於工部,亦其一已。公自庶常散館,改主事,歷員外郎。中凡四司、三廠、庫局任幾徧,前後大、少司空無不倚重。有所察舉必首公,上問人才,必以公對。中間擢言路者十餘年,掌銓政直閣務者一年,均蒙高宗諭兼舊官,不令一日去工部。偶以事被議,解任數日,事尋釋,仍用原銜留部。擢侍郎三年,遂長冬官。蓋公之功名出入,實與工部相始終。前尚書李公元亮,公為其屬久,最相器。嘗因論河道事,言過剴切,李起指坐曰:「此位終當屬君。」人以是歎李之明。而公之忠誠特達,聖天子之知人善任,明良相孚,非偶致也。
○58歐譜聯芳
錫山鄒宗伯,供奉內廷。應制畫牡丹三十二種:一曰姚黃,二曰魏紫,三曰潛谿緋,四曰一捻紅,五曰玉兔天香,六曰鵝兒黃,七曰狀元紅,八曰飛燕妝,九曰葛巾紫,十曰漢宮春,十一曰繡衣紅,十二曰臙脂界粉,十三曰舞青猊,十四曰朝天紫, 【詞有《朝天子》,陸游譜謂本花名。「子」,其紫之訛也。】 十五曰醉玉環, 【即醉楊妃。】 十六曰金繫腰, 【即金帶圍。】 十七曰萬卷書,十八曰綠華,十九曰祥雲紅,二十曰淡藕紅,二十一曰蹙金縷,二十二曰瑪瑙盤,二十三曰碧玉樓,二十四曰烟籠紫,二十五曰醉仙桃,二十六曰碧天一色,二十七曰慶天香,二十八曰紫袍金印,二十九曰銀紅毬,三十曰鹿胎紅,三十一曰瑞露蟬,三十二曰海天霞。幅用生綃,橫一尺,縱倍之,寫用五色筆,體法用惲南田,渲染綿緻,折枝生動,悉人間未見奇種。蓋取諸歐陽子《牡丹譜》,標題即用其語。公自用小楷分系七言近體如數。當時公以正本入內廷,其副本藏於家。名人題詠極夥,冊首董文恪宗伯篆書「歐譜聯芳」四字。每幅左方如陳文勤、劉文正二相國,汪文端、裘文達、沈歸愚三尚書,及孫虛船通政、陳句山太僕諸公序跋、詩詞,美不勝收。論者謂宗伯以畫學最蒙宸賞,儲在禁軸特多,而此卷尤臻神逸。公家副本後為駔儈所賺,公族孫某理還之,復加什襲。翁覃谿為賦《古歌行》,趙鹿泉大理佑亦記其事。 【按:鄒公為南田草衣之甥,故畫沒骨花卉,尤有師法。】
○59子賤後裔漸慎行
氏族姓譜諸書,無以「賤」為姓者。趙鹿泉大理《清獻堂集》:乾隆間,山東濟甯州有漸慎行者,居仲家淺之三十里,地名漸家淺,多漸姓。慎行為之長,博學知《易》,熟《乾坤鑿度》、《太玄經》、《參同契》、《道藏》諸書,力能挽強,百步命中,而不求仕進。年三十餘,未嘗入城市,有田二頃,與其弟躬耕養母,怡然一室。弟於客前,非兄命不敢坐也。教其子,甫及歲,能誦七經,不令為舉子業。獨好客,善飲弈,客至,輒留款極歡。大理嘗親訪之,叩其姓源,則先賢子賤之裔,以字為氏。宋時遷豫章,姓隨音呼,改為漸。後還居東,數百年無通顯者,故知者寥寥也。康祺按:慎行經明行脩,不求聞達,無媿聖賢後人。其先世改賤為漸,殆惡其為厮養卑下之稱。然緣茲祖澤益晦,致聖世襃崇賢裔,轉不能預其光榮,殊為可惜。而慎行亦正不可及矣。
○60和珅亦少有詩才
和珅相業不足言,其人亦少有才。詩頗清婉,所著《嘉樂堂集》,其子駙馬公豐昇殷德刻以贈人。駙馬亦工詩、古文。嚴分宜《鈐山遺集》、趙慈谿《蓉江文集》,今尚播流,《嘉樂》一編,他日或當並傳也。
○61錢灃典衣為陸耀治喪
錢南園通副提學湖南時,吴江陸中丞方撫楚。中丞居官清正,遇事諮商,與通副最稱水乳。會中丞卒官,身後蕭瑟,幾不能庇其喪。通副亟典衣裝得二百金為賻,率諸生俱白衣冠,步行往弔,俯伏慟哭曰:「公生平不名一錢,願公受之毋卻也。」洵不愧古人交道矣。
○62錢灃骨鯁直陳
乾隆間,甘肅冒賑獄成,錢南園侍御奏:「冒賑折捐,固由王亶望骫法營私,但畢沅近在同城,豈竟毫無聞見?雖未必利令智昏,甘受所餌,惟瞻徇不舉發,甚非大臣居心。」奏入,上是之,奪沅爵三級,已見二筆矣。比年山西大旱,賑事方殷,署藩司王定安,貪冒庫帑至數十萬之多。事發遣戍,論者謂不足蔽辜。其撫臣亦近在同城,且定安即其所力保,以捐職道員即真,超權藩篆,其濫保匪人之咎,已無可辭。況撫藩陋規,名為裁減,實則增加,撫臣親為飾詞陳奏,狼狽為姦,確有實據。其為利令智昏,甘受其餌,更何待言?乃一時言官竟無如南園之骨鯁,侃侃直陳者,吁可歎也! 【按:二筆據《朱克敬筆記》,以山西振荒歸功大吏。頃讀南皮中丞奏摺,知其時撫藩方借此奇災,剝民剝國,並剝通省屬吏以自肥。其積薪禱雨,蓋仍軍營粉飾故智也。貓鼠同眠,獬豸失職,故重述南園舊事,為今之居言路者,加責備焉!】
○63畢沅勇於任事
畢秋帆尚書撫河南,乾隆五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夜,湖北荊州府江水暴漲,隄潰城决,淹沒田廬,人民死者以數十萬計。七月朔,襄陽報至,公於即日先發藩庫銀四十萬兩,星夜解楚振濟,一面上聞。高宗大加奬賞,以為不媿封疆。越數日,擢授兩湖總督。是舉也,雖由遭遇聖明,亦可見公之勇於任事矣。
○64畢沅自比文天祥
無錫錢泳梅谿,為秋帆尚書客,其所著《履園叢話》,稱和公相年四十,畢公將賦詩贈物為壽,泳諷以《冰山錄》,公乃終身不交和相。二筆中已辨其言之失實矣。梅谿又云:「公家蓄棃園一部,公餘,便令演唱。余少戇直,一日同觀劇,謂之曰:『公得毋奢乎?』公笑曰:『吾嘗題文文山遺像,有云:自有文章留正氣,何曾聲妓累忠忱。所謂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余始服其言。」按:秋帆安得比文山?惟起家狀元,及性愛聲伎二節或相肖耳。
○65學政銓選屈為知州
嘉慶間,陝甘學政吴蔭暄,經吏部選補直隸州知州。蓋其時上以編檢七品官外擢知府四品,階級懸殊,遂定開坊翰林外放知府,編檢得京察專用同知直隸州之例。而銓曹拘守成規,乃併銜,命典學之儒臣,亦驟屈以風塵末吏。至十五年,仁宗召見廣東學政程國仁,天語垂詢,知程係截取御史,業經保送知府。始諭部,嗣後應行外選人員,有簡任學差者,停其銓選。而道、咸以來,同知直隷州兩班,或由推升,或由捐納,亦無復以編檢銓補者矣。
○66三等狀元與五人郎署
翰林以大考降黜者,指不勝屈,惟鼎甲則希聞。狀元改部,僅嘉慶乙丑殿撰彭浚一人。是年大考已開坊翰林,因名列三等,改部郎者五人,惟白小山鎔得免。時有戲作對聯者云:「三等狀元苦矣,老彭辭柱下;五人郎署危哉,小白射鈎邊。」聯語諧謔不足道,同居劣等,而白獨倖全,其福澤,殆過人矣。後果官至尚書。
○67鮑樹堂高義歸友櫬
張船山太守自萊州引疾,僑寄吴中。未三年,卒於虎邱山塘之客館。身後蕭條,賴鮑樹堂太僕遠賻巨貲,始獲扶櫬還蜀。故吴山尊題《船山集》有云:「身後更傳元伯夢,石交肯讓古人先。」自注:「君卒後,見夢於樹堂,樹堂以千金歸君櫬。」讀此知太守灝氣奇才,一靈不泯,而太僕高義,洵無媿東京范巨卿矣。
○68阮元言二通
阮文達公嘗言:少年科甲,往往目無今人,胸無古人,最是誤事。但既登館閣,又不能重入家塾。為枕經胙史之功計,惟留意「二通」,庶知千百年來理亂之原,政事之迹,可備他日出為世用。「二通」者,《資治通鑑》、《文獻通考》也。文達蚤嵗巍科,體用優備,其立言乃平易淺近至此。然果如公言,亦可令名始終,免備官未聞之誚已。
○69仁義將軍王進寶
奮威將軍王進寳,武關之戰,所向無前,直抵保甯。王屏藩自縊死,麾下劇賊數十人,尚擁兵觀望。將軍免冑卸甲,單騎直入,大呼曰:「我仁義將軍,降者待以不死。」賊將卒皆羅拜歸命。復入偽帥府,解屏藩懸,哭之。衆大喜過望,遂定閬中。初,漢、羗、川、蜀稱進寳為仁義將軍,故賊聞之皆悅服,無復反側也。
○70厲鶚墓
樊榭先生沒後,葬於西谿王家塢。守墓無人,化為榛莽。後四十餘年,邑後輩何君春渚,遊西谿田舍,見樊榭及姬人月上栗主,偃臥草堆,因拂拭取歸,邀同人送於武林門外牙灣黃山谷祠,別掃一室以供之。王述菴司寇撰「丈室花同天女散,摩圍詩共老人參」句為楹聯。湖上諸君相約歲時薦酒脯焉。湖山俎豆,桑梓淵源,詞客有靈,其亦酌寒泉而雙笑否乎?
○71人名兩聯工巧絕倫
嘉慶末,京師有聯語云:「姚文田字秋農,彭邦疇字春農,兩箇農夫空想田疇之樂;帥承瀛號仙舟,何淩漢號仙槎,一行仙吏同登瀛漢之天。」時四君皆官清顯,人以為工切。光緒五、六年,閻敬銘丹初,張之萬子青,均以畺臣在告。忽蒙內召,二公年皆七十矣。嗣皆以尚書掌大樞入綸閣,京師有舉「丹青不知老將至」之句以相謔者,苦無其對。適侍郎烏拉布、孫毓汶奉諭往□□查案,烏字筱雲,孫字萊山,皆初次奉使外出,遂有人以「雲山經用始鮮明」為前聯之對。兩皆成語,均切合時事,又稍涉俳諧,可謂工巧絕倫矣。宋元說部,所記巧對,不及此者甚多,尚為後世傳誦,故破例錄之。
○72王世芳淡視聲色貨利壽逾百齡
前編紀台州王世芳壽逾百齡,疊邀恩寵。茲閱徐一麟《牧齋雜記》:世芳生時,父夢一老人自南來,故號南亭。少入天台山,遇道士授水二瓢,一涼一熱,世芳飲其熱者,自是精神煥發異常。時嘗獨行,見虎伏橋上,世芳叱之,弭首前行。又嘗見大魚暴江岸,抱而投諸水,斯須雲霧晦冥,化為龍而去。又云:世芳年百十有二歲,赴京祝萬壽,加少司成銜,寵以御製詩章。輦下諸巨卿,無不延致,其揖讓進退雍容,如五六十歲人。嘗語人曰:「吾少也賤,而丁多艱,惟視聲色貨利淡然而已。」康祺案:壽星降精,異人授水,救神龍於江滸,馴猛虎於危橋,事近誕誣,恐由傅會。惟世芳自言「少丁多艱,淡視聲色貨利」數語,則是骨力堅強,志趣凝靜,身勞心逸,實足以葆固其先天。其享希有之壽而迓不世之恩,宜也,非倖也。
●郎潛紀聞四筆卷三
73楊石民諫劉正宗書
74范文程歷相三朝恩禮不替
75周永年治生三變
76陳化成壯烈抗英
77哀忠集紀事四十七則
○73楊石民諫劉正宗書
萊濰副榜楊青藜石民,性喜博綜,家貧,貸書而讀,著述浩博,不輕示人,與物孤峻嚴厲,有出人情外者。順治十四年,安邱劉相國方貴幸用事,忽遺以書。畧云:
某北海布衣,近閣下居五十里,聞壯歲已入承明,某素遠貴人,故稔知而未覿面也。丙申歲,閣下於某友几上見某詩,亟稱之。明年投某一札,中有『百里內賢士』之語,嗟夫!古所謂『知己以道不以文』,今閣下知某獨以詩,淺矣。某於閣下必欲盡言者,知閣下可與言也。某聞登高者,不極其顛;探淵者,必避其險。閣下位列台鼎,顛矣,險矣,能退則退,不然優游歲月,伴食中書,雖無補國事,或亦可以自全。迺某伏處草茅,稍有異聞:龔芝麓之鐫十三級,則以洛蜀分塗也;趙清止之坎■〈土禀〉終身,則以避馬未遠也;周櫟園之擬立斬,則報復睚眦也;陳百史之無辜伏法,則與爭權競進也。其他訛傳尚多,事關鴻鉅,有傷國體,有干名教,諒閣下所不為,故未敢深信。即此數端,倘或有之,亦足招尤矣。其居鄉也,檢束家人,固為得法,其間一二跳梁者,如時禁私鹺,則大車方軌而進,皆謂劉衙湯鹽。木植不許通洋,則大木連艫而下,盡稱相府房料,所在有司莫能訶問。至婚姻田產與舍人子有連者,雖抱深寃,孰敢興訟?諸如此類,人人側目,而閣下固未之知也。直指陳君既稱顯秩,按部安邱,乃與盛伻并轡入城。未至尊府半里,即下車行泥淖中,又過半里,乃升車。有勢如此,他人以為榮;有道如閣下,能不懼乎?不幸而傳之朝廷,功邪?罪耶?盍一思之!閣下之所居,與閣下之所行,衆忌之而欲擠之者,匪朝伊夕,惟當速解相印,投劾歸田。倘謂帝眷方殷,猶豫不决,他日即欲退而弗及矣。
相國得書,不能用,縱恣如故。世祖晚年漸疑之,言官因盡發其私。上震怒,簿錄其家,子孫隸籍旗下。及上疾彌留,遺詔罪己,猶謂劉正宗偏私躁忌,深悔斥逐之不早。相國聞之,自恨以死。或云有他故,不忍言也。以上節錄張貞所作《楊石民先生傳》。石民以一窮諸生,上書鄉衮,能偘偘諤諤,竭忠盡言如是,其豪氣卓識,視昌黎、老泉投謁時相,僅以文章鳴號知己者,似尤為清高可貴。而劉相國得政時,攬權怙寵,聲勢赫奕,觀此傳亦畧見一斑矣。直指陳君,當是□□陳□□,順治□年山東巡按。青驄赤棒之威,乃為相府減從屏騶,步行泥淖,且與厮養輩並轡而馳,真足使衣冠掃地。余錄此傳,蓋願身居臺省而竊弄威福、職任地方而趨附權奸者,俱引為烱戒也。
○74范文程歷相三朝恩禮不替
范文肅公為本朝漢臣中開國元輔。其遭際如漢之蕭文終,明之劉誠意,而恩禮始終不替,則遠過之。公自天命三年歸國,從太祖皇帝,屢立戰功,洊參帷幄,歷相三朝,至康熙五年,始薨。在天聰間,每議大政,太宗必問:「范某知不?」公或未與議,則曰:「何不與范某同議?」公嘗以病出直,諸務填委,必待公病已決之。世祖登極,每召公於位育宮商榷政事,至漏下始送歸。間以疾告,世祖親和藥餌,馳賜無虛日。既解任頤養,復遣工就第圖其貌,藏之大內。公鴻勳偉業,炳爛瑤編,不待綴記。茲特述其叨蒙異眷迥越等倫者數端,以見都俞一德之盛。
○75周永年治生三變
歷城周編修永年,乾隆間與戴東原、邵與桐諸君,同奉特徵,修四庫書,授官翰林,學者稱為榮遇。家素饒給,棄產營書,積卷近十萬,不欲自私,以「藉書」名園。藉者,借也。其意蓋欲構室而藏,託之名山,使強有力者,贍其經費,立為法守,俾學者於以習其業,傳鈔者於以流通其書。又感於古人柱下藏書之義,以為釋、老反藉藏以永久其書,而儒家乃失其法,因著《儒藏說》一十八篇,冠於書目之首,以為法式,其志善矣。視以藏書貽子孫者,所見抑又宏矣。
既入翰林,以謂官清貴有守,惟治生有具,乃可無求於人。於是鬻閒架權市貨,倩賈客為之居廛,俄而大耗其貲,則矍然省曰:「商賈,末也;力農,本也。棄本逐末,我則疏矣。」則又僦田講求藝植,倩農師為之終畝,凡再遇豐年,而僦田所獲,不足償其糞溉,則又矍然省曰:「農夫耒耜,士之贄也。我不食業而耕,是謀失吾本矣。」遂評輯制舉之文,鐫印萬本,以為諸生干祿者資。其文多組織經史,沈酣典籍,意在即舉業而反之通經服古,自謂庶幾義為利矣。而應科舉者多迂之。印本不售,而刻印貲多券質,責逋計子母即鬻萬本不足償,於是至大狼狽。凡編修計治生,知其事者,無不規諫,雖妻子亦力阻。而編修自喜益深,又坦懷無逆億,故以溫飽之家,購書餘蓄無幾,至三變計,而益憊不支。士人讀萬卷書,明於大而忽於微;拘於常理而昧於物情之萬變。雖尋常一粥一饘,硜硜自守,猶或為僮奴所漸蝕,賓客所闇圖,況可歆動外來,與陶白輩角其心計乎?若其「儒藏」之說,則搜揚遺籍,津逮後賢之良法也。
○76陳化成壯烈抗英
道光庚子至壬寅,英人入寇,江、浙殉難諸忠臣,余已搜訪事蹟,散見前三筆矣。茲閱袁翼《邃懷堂文集》,有江南提督陳忠愍公殉節記畧,敍述詳贍,有官私紀載所未具者。翼,寳山人,忠愍死事即其地,其言較碻,爰刪潤節存,備異日史臣之採。公由偏裨從李壯烈伯,屢殲海盜,洊升至金門鎮。道光十八年,授厦門提督。庚子夏,粤東兵事起,特諭公移節江南,年七十餘矣。任事五日,而浙警至,公帶兵馳赴吴淞口,駐帳操臺基,節相伊公駐寳山城。相度形勢,沿塘築二十六土堡。公枕戈海上二年,自備薪水,肩輿出入無儀從。嘗大雪壓帳,竟夕失寐,晨起,閱部下有寒色,製綿衣給之。庚子秋,伊公移浙督辦軍務,江蘇巡撫裕公兼署總督,駐寳山。初聞公耐勞狀,未深信也,值夜颶風大作,暴雨傾注,潮溢塘面,部將請公移帳,公曰:「大帳一移,三軍驚擾。且我獨就高燥,而士卒臥泥水中,可乎?」嚴不動,而潮旋退。裕公度公必移帳,使人驟馬覘之。公凝坐帳中,聞蹄聲出視,使曰:「大人以風雨非常,遣來問候。」公笑謝焉。裕公駐上海,聞公劇痢,聘醫來,公卻之曰:「櫛風沐雨,軍營常事,某老憊偶疾,何獨張皇?」不服藥而愈。辛丑夏,伊公逮入都,上以裕公為督師,駐杭州,調狼山鎮謝為前鋒。特命徐州鎮王率師助公,聽公節制。公令守塘北小沙背,不從,居城中書院。小沙背者,由崇明入淞口門戶也。徐兵獷悍滋事,公召徐鎮治違令者,鞭貫十餘人,徐鎮由是銜公。上命河南巡撫牛公督江南,奏親督師於吴淞,知公忠勇,聞食粗糲,即令軍需局每十日餽白金二百五十兩,堅不受。公生日,客營某弁製金字旗以壽,立命裂之。閩安協周,外貌樸訥,公信為誠,保升蘇淞鎮,守西礮臺。方鎔廢鐵鑄礮子,周鎮監工,鐵汁精純,實新鐵,而匠人抽鐵,胚中填以碎磚,見者譁然,周為揜飾。試礮,礮裂,箍以鐵皮,公皆不知也。是年秋,敵再犯鎮、定,旋陷甯波,裕公、三鎮均死難。公潸然出涕,謂諸將曰:「武臣死疆場,幸也。君等勉之!」當英人犯乍浦時,有漢奸導攻上海,小舟游弋,屢以千里鏡瞭公帳,見晝夜備嚴,未敢輕入。壬寅三月,敵遣一頭陀乞食東礮臺,隱詗徐鎮,留一月無覺者。五月朔,有火輪船三,列木人兩舷,繞小沙背,直向西礮臺,欲試吾軍礮力也。公知之,不發礮,船忽颺去。初五日,船集益多,礮聲震天,擊往來商舶。初六日,敵以木牌浮戰書來告,周鎮得之,請公報書緩師期,公弗許,擲書塘外,戒戰備。初七日,牛公至帳,以敵鋒難犯,議迎犒緩師,圖後舉。公撫膺曰:「某經歷行陣四十餘年,今見敵異議,是畏敵也!大人勿怖。」牛公不答,去。明日敵艦銜尾南進,兩兩相輔,分犯東西臺,俄揚帆出小沙背前,徐鎮按兵不擊。公出帳,揮旗發礮。敵飛礮對擊,所注摧陷。牛公聞礮聲,飛輿至校場,鳴鼓助陣。敵架礮桅頂,擊演武廳,弁兵擁牛公奔胡巷鎮,遣守備姚雁字,以令箭檄徐鎮急援,人馬中礮死。公然礮,毀敵頭陣一船,西船稍卻,東船併力擊西臺。我軍礮子多磚心,至敵船而灰,礮門且裂,全塘震動,部將韋印福、錢金玉、許攀桂、徐大華皆死,屍積公前。公麾旗痛哭,有飛礮拂旗角而墜,陷地一尺許。公見事急,亦以令箭召徐鎮及駐海神廟之王游擊軍,皆已潛遁。周鎮上塘勸公退,公叱之曰:「曩以爾樸誠,薦拔至此,今負我,致我負國,尚何言?」時藥無布袋,礮無米囊,公掬藥納子,礮震傷手,血流至脛,氣倍奮。旋有巨礮沖陷土牛,擊公仆地,細子中股,紛如雨點。敵見公手執紅旂不偃,藥子亦竭,礮熱炙手,迴帆欲退,而桅上瞭見守塘弁兵潰散,遂麾隊登塘。吴淞把總龔增齡迎戰,刃數人,敵圍而禽之,脅降不屈,釘手足於板,擲諸海。公部戈什哈許林,率壯士巷戰,洋鎗四出,林死。公猶拔佩刀接仗,鎗亦洞腹。時在塘僅三人,公呼武進士劉國標曰:「我不能復生,即絕我,擲體溝中。」一慟而絕。劉亦創甚,負屍揜樷蘆中,脫公涼鞋一隻,懷之,以蘆葉對纈為識,出葦而逃。初,公中鎗時,敵船沖入土門,有衣周塘兵王某,出不意迎船然礮,轟擊艦面如掃,塘上敵驚竄,故公屍得匿,是役也,碎敵八船,殺敵五百餘口。越八日,寳山士民尋蘆中公屍,負之出,斂諸嘉定,刲太牢以祭。敵遂入寳山城。置酒鎮海樓,頭陀與焉。復運北門譙樓礮子五百石歸船中,繼而掠上海,陷鎮江,犯江甯,皆以我之軍火攻我郡縣,是真可髮竪眥裂者也!公駐軍海上,百姓安堵,呼為「陳老佛」。英人窺伺兩年,不敢遽逞,又有「陳老虎」之稱。即無致命之忠,亦不愧一朝名將,政權不屬,軍令旁撓,卒以僨事。嗚呼!是誰之罪歟?袁君是記,本吴茂才《忠愍紀畧》,原本繁冗,袁為刪節千餘字。余錄袁作,又為刪數百字,尚冗長如此,想國史據當時奏報,必不能如私家纂述之詳盡。竊思鋪陳戰狀,章闡忠義,足以昭前烈而儆後賢,當不厭其詞之費也。
○77哀忠集紀事四十七則
寶山袁翼,以咸豐間作宰江右,嘗著《哀忠集》三編,舉其時殉難官吏、士紳,人係一詩,無拘體格。聞見所逮,江西居多,他省亦間及焉。其詩中自注,皆當時實迹,度與官書奏報,必有參差,刺取錄存,亦使毅魄忠魂,弗鬱鬱於寒泉之下也。
署南康府知府恭公安,滿洲人。公守南康,與羅大令同被奸民縛獻賊船,久而得死,致傳聞異詞。後有從賊中歸者云:「賊已戕公首,懸南康城門,」衆疑始釋。 署星子縣羅公雲錦,貴州人,被賊拘繫甚嚴,將載往金陵,行至安慶江面,乘閒投江死,有同繫武弁逃回省城,述其事。
九江鎮總兵馬公濟美,省城被圍,公然礮擊一大桅粉碎,又用火箭燒賊船數隻,既而帥所部縋城出戰,賊為披靡。忽馬陷泥淖中,賊騎四集,遂及於難。公姪怒甚,摩賊壘三,卒奪屍出。公女亦嫺武畧,欲督家勇二百人殺賊報讎,張中丞止之。 處州營游擊常公□,滿洲人。公守九江之松沙坡,屢以連珠銅礮斃黃衣賊帥。值天雨,火器濕,賊四面合圍,遂父子相抱而殉。
鄱陽縣知縣沈公衍慶,石埭人。公生時,大父夢中聞風雷甲馬聲。以乙未進士令鄱陽,善折獄,喜用四六駢文判讞詞於牘尾,編二卷。邑遭水災,悉心撫字,民不流亡,士民繪《芝陽卹災圖》以頌。自賊據九江,君知必犯饒州,誓必死,作自輓楹聯,懸諸廳事。聞省城被圍,率練勇入援,殺賊數十人。賊分股擾鄱陽,公馳回守禦,復用計燒賊船數隻,賊稍卻矣。卒以衆寡不敵,禦賊康山,殉難。 樂平縣知縣沈公仁元,河南進士,由內閣中書改官。當鄱陽戒嚴,太守檄公代理縣事,而令沈公專辦賊。後沈公禦賊康山,公率樂平練勇三百人助守,卒同殉焉。公盡節之次日,賊又犯樂平,一門被難十六人。事稍定,樂平士民白衣號哭,迎公柩歸邑,與家屬十六人合葬一邱。 署上饒縣事、信豐縣知縣蔡公中和,浙江山陰人。咸豐五年三月,賊擾江西,聞羅忠節公督楚兵將至,奮力攻廣信城。上饒為附郭首邑,公急登陴,率兵民固守。顧兵不滿千,火器亦未備,搘拄半日,子藥竭。賊架雲梯入城,公中鎗臥草間,猶嚼齒大駡,遂被戕。
廣信府學教授雷公封義,甯州人。公平日喜談忠孝,城破,蟒服坐明倫堂,賊睨之,驚且笑曰:「汝區區一教官耳,留汝老命,速他往。」公厲聲曰:「吾舍此何往?恨不啖賊肉耳!」賊怒,欲害之。公子發鳴,突出翼蔽,公猶駡不出,賊乃併殺之。奴羅勝、門斗張國書,義不忍去,同見害。 貴溪縣縣丞洪公立成,山西人。公饒吏以廣信,大守重君才,檄調來郡,襄辦軍事,城陷殉難。 上饒縣典史江公鑑清,浙江人。賊氛告警,典史應押獄囚寄禁鄰封,此定例也。公獨不肯出城。城破,以身殉。 吉安府知府王公本梧,鄞縣人。公由御史出守,抵任甫數月,值吉、贛匪徒遙應粤逆,踞泰和為巢窟,疾奔吉州。公率吉水令章公嬰城扼守,賊焚環壕民廛,城門岌岌。公令章公登陴,而身率民團出戰,躍馬當先,轉戰直前,墮賊詭計。距城數里,伏賊出,橫衝公陣,公墮馬受矛傷,逾時卒。當公創甚,猶回首望城門呼家人曰:「城幸未失,歸語縣官,好為之。」遂絕。 署吉水縣事、樂平縣知縣章公裕善,嘉善人,甲午舉人。王公既殉賊,城中奸民樹降旗,牽牛擔酒,開門迎賊目。公知不可為,自城返署,蟒服坐堂皇,題詞一首,仰藥而亡。賊入,稱「好官」,歛以朱棺,縱公子出城旋里。 德化縣典史洪公漳,會稽人。甲寅二月,賊逼九江,守令欲遁,公苦口牽裾不能止,兵勇五千人皆散,公獨留。城陷,拔刀力戰死之。
義甯州知州葉公濟英,賊圍州城,公與義民二千餘,誓同生死,三次開城接戰,殺賊近萬。賊憤甚,城破之日,婦孺皆屠,公亦被殲。 江西按察使司周公玉衡,荊門州人。公自州縣至監司,身經百戰,民間稱為「將軍」。吉安復後,公來守城。賊以郡當衝要,約羣醜力爭。被圍二月,糧藥垂罄,外無援兵。賊以地雷轟城,東南一角陷。公朝衣九拜,手寫血書述狀,自搤吭斃。公子江甯布政司理問恩慶,方駐糧臺,聞吉安警,馳來共守,隨公亡。 吉安府知府陳公宗元,吴縣人,癸巳進士。公隨周廉訪防守郡城,巷戰身殉。公子世濟,突圍救父,死尚僵立,踰時乃仆。
廬陵縣知縣楊公曉昀,山西進士。公已推升興國州知州,以寇警未卸篆。守城時與兵勇共臥堞樓草薪中,事急吞腦子不死,乃縱火自焚。 候補知州楊公秉鏞,候補州判蔣公啟華,候補典史尹公元理,同殉節義甯州城。 署德安縣事劉公希洛,湖南舉人。到省未一月,委署德安,人皆危之,公慨然願往。德安旋被陷,公帶罪効力,赴瑞州勦賊,營城外,賊來,力戰死。 署宜春縣事李公錕,陝西舉人。公與劉公同營瑞州城外,督勇數百人擊賊,同時戰死。 吉安府經歷林公蔚,公官吉安八年,已得代矣。奉委解餉至吉郡,周廉訪留共守城,遂遇難。 署高安縣事、上高縣知縣胡公光輔,湖州舉人。賊破瑞州,公朝服坐縣堂,賊縛之下船,公怒駡不屈,行過章江門,在船頭被害,蟒袍猶在身,守陴軍士皆望見。 原任九江府知府劉公熾昌,貴州廕生。公祖清,嘉慶間,以山東藩司改總兵,世稱劉青天。公作郡以伉直忤上官,屢被參劾,至是勦賊於武甯、通山之交,四面皆賊,以孤營撐拄二旬,卒不支,受傷墜地死。 署新城縣事諸葛公槐,蘭谿拔貢。新城失守,公投井,井涸,深數丈餘,餓死井中。 候補從九品袁君嗣傑,都昌人,君為南城教諭英次子。賊據南康,都昌為出沒之區。英家居,率長子舉人嗣彥及君,首倡團練。曾帥札君偵探賊蹤,行至馬家堰,遇賊被縛。君憤駡,賊以鐵箝君口,剖腹剜心。同日賊假官兵焚袁村,君胞叔蕃安,從兄弟紹選、成彥、訓重等力與格鬬,皆死之。 生員劉君崇鼎,都昌人。君始生,母夢見關帝,故小字關兒。工舉業,好讀《易象》、《春秋》。郡邑被兵,君集鄉人禦賊,統兵大帥皆知其名。一日獲奸諜三人,送官正法。賊屢傳偽檄招君,君碎擲於地,斬其來賊。賊怒甚,率大股由間道來襲,君與之戰,力竭陣亡。君母亦為賊搜殺,親族從亡者數十人。 文廟屯田官萬君道發,都昌人。賊擾都昌,君團練鄉勇,與之抗。儲軍器於家,賊見之怒,出黑索縛之去。以君年老,語之曰:「有穀可贖罪。」君曰:「吾無罪,何必贖?」賊曰:「有銀亦可。」君曰:「吾有銀,亦不賄賊。」賊曰:「無銀無穀,將碎汝屍!」君大笑曰:「吾畏死,不出殺賊矣。」賊乃戕之。殺君之日,鐘山石裂,陷賊無數,有厲鬼幻形攫賊而食,賊焰為之少戢,被擄者親見之。 處士趙君道源,都昌人,嘗作《勸捐練勇說》,徧貼里閭。且禁子弟蓄髮,土匪引賊來擒,年老不能遠避,服毒死。 副貢生江君學源,都昌人。君素方正,賊聞其名,至其家,脅降不屈,被害。 監生吴君必浩,都昌人。君創辦團,勦除土匪,賊陷都昌,土匪引賊擄君入城中。脅降不從,用米篩剮一圈如架形,置君頸上,以手轉之,鋒鋩刺肉,血流至踵,終不屈。賊怒,剖其心。 例貢生江君義福,都昌人。甲寅三月,賊入君家,君置酒欵待,告以家徒壁立,四鄰皆窮苦善良,勿妄殺,賊唯唯去。五月,賊又泊舟門外,君乘其無備,密遣丁壯四面兜禽,殺賊多人。少頃,賊駕小舟數十隻來復仇,君督衆力鬬,被賊戕。 黃州府知府署漢黃德道徐公豐玉,公守郡,循聲卓著。賊擾武昌,公帶勇防田家鎮,賊來,戰死,失其一足。賊言此官好,刻木為脮補之,斂以二品服。 工部員外郎馬公元瑞,桐城人。公以庶常改部屬,方家居,桐城失守,一家遭難十一人。公子三俊,優貢生,招集義勇,隨官兵赴舒城勦賊,被賊襲營,力戰而死。
署湖北通山縣事陳公景雍,商邱人,壬子進士。公為其年檢討後人。令通山,能以片言折疑獄,父老稱神明。值武甯潰,賊窺通山,公提兵扼石航之險,三戰三捷。賊冒鄉民扣馬首,謂賊匿巖坑,求公速往援。公墮詭計,遂孤軍深入以底於亡。 從化縣知縣李公禮培,無錫舉人。公蒞從化年餘,鄰邑匪嘯聚邑之烏石墟,率丁壯往捕,殺賊數十,身受四傷,賊已退矣。未幾,各邑匪黨直撲廣州省城,兼擾佛山鎮,文報不通,公募勇五百人防堵,而賊數千蜂至,迎戰東門外。賊又分股陷北門而入,公登尊經閣,方自縊,賊登閣脅降,公大駡,以石擊傷數賊,賊即架柴,四面縱火焚之,同燼者公及趙典史等十一人。 安徽學政孫公銘恩,通州人,乙未進士。公先以親老告養,得旨申飭,仍邀俞允。及飭督團練之命下,而公已殉節久矣。時公駐節太平府,聞逆匪將犯境,先治棺具,示必死。賊既破城,公見賊即大駡,被執不屈,遇害。或傳公被繫獄絕粒,或云被劫登舟,投水死。皆妄也。 玉山縣太平司巡檢安公常,漢軍人。玉山被圍後五月,江西[山]賊匪從廣豐僻徑,竄入太平橋,公率團勇堵截陣亡。公前任金川廳同知,以事降調,身後始照同知賜卹。 候選參將胡公定國,廣西人。公以千人力守廣豐城,斬賊首楊七國宗于城下,威聲甚震。後自玉山移防衢州,復自常山移防華埠。未匝月,賊來攻營,兵勇奔潰,公獨持矛力戰,以馬蹶墮地,被賊慘殺。 宜黃縣知縣傅公培峰,鎮番人,丁未進士。公選授宜黃,以地當賊衝,禁子弟隨行。且曰:「臨難苟免,我所不為。」蓋死志夙定矣。咸豐七年,賊來圍城,公誓以身殉,百姓咸感其惠,擁之出城,公以頭搶地曰:「汝等陷我不忠不義,奈何!」及大軍克宜黃,公帶罪回任。八年,賊又大至,公諭百姓暫避,服蟒坐大堂,駡賊被害。 浦城縣知縣劉公芳雲,安平人,甲辰進士。署浦城縣事韓公湛,廣東人。賊圍浦城,署令韓公登陴堅守,一月不能拔。適本缺劉公以卓異入都引見回,上官以其素得民,飭回浦援救。公率兵勇三百人,星夜疾行,距城三十里,午飯於某紳家。賊偵知,從小路邀截兜圍,公即被害。兵勇鬬死者半。賊得公旂幟、大轎、紅傘及號衣、號燈,乘夜薄城呼門,守陴者望見曰:「我公回矣。」開門半扇迎入,照以火,賊坐轎中,亂刀斫死,急呼閉門,而大股賊如潮湧入。韓公死於城上,兵民出不備,死者萬餘,城遂為賊踞。 廩生蔡君文煊,武生魏君紹魁,皆大庾人。大庾為南安附郭首邑,郡城將陷,兩君自燒房屋,俟婦女先入烈焰,而男子從之,凡一百十餘人。慘矣!烈矣! 署江甯府學教授歐陽公晉,宜興優貢。公以癸丑正月二十日權篆,二月初十日聞北門失守,題詩一絕云:「苜蓿何堪抵蕨薇,坦然全受亦全歸。十年養得干霄氣,化作貞魂一片飛。」用黃帛寫就,蓋用學印,付學書,遂自經。 雩都縣知縣顧公友仁,直隸舉人。後縣楊公蘊藻,山西舉人。顧公以咸豐六年五月督勇奪復縣城,為賊戕害。七年,縣復陷,闔家殉難。楊公以第二次城陷,巷戰被害。 舉人徐君朝璽,附生謝君恩溥,增生傅君熙,皆金溪人。徐君己亥解元。咸豐六年,賊踞撫州,君偕謝、傅諸君督辦團練。九月,官軍失利,投水死。謝君自粤寇起,終日憂憤,人皆笑為迂。六年九月,率鄉團禦賊,墜車而死。十一年夏,汀州潰勇刧掠縣城,傅君督鄉兵援救,力不敵,遇害。 舉人蹇公諤,遵義人。以寒士捐產,募勇千餘人禦賊。經數十戰,體被十數創,猶手刃數賊死。賊即夜襲君家,君二女不肯避,出迎賊目,治酒與飲,誘至房中殺之,遂自刎死。
原任湖北布政司唐公樹義,遵義人。乞休家居,起公辦理軍務,輿櫬誓衆以行,戰沒於武昌之役。 原任陝西布政司陶公廷杰,都勻人。咸豐六年八月十三日,署守鹿丕宗約公及前淮海道周燾,籌防禦。公與周誓以家產傾兵民口糧,一面飛書告急求速援,而省垣漠然也。七年八月,鹿公撤任,以石丞署守,石帶勇數百來受篆。九月初二夜三鼓,城門忽大開,賊潮湧而入,石急呼,勇目躍出大呼曰:「在此!」即手斫石頭,徇於衆曰:「敢動者,如此妖!」鹿公投池死,陶公自縊。周先病卒。上官但以鹿、石二人吝糧致變,報聞而已。
右節錄《哀忠集》中題注、詩注。顧袁君是集有注者,僅什二三,其中或追述交誼,或空言憑弔,無殉難事迹可採。及死事赫赫,衆所咸知如李忠武、羅忠節諸公者,概不贅登。至於敷陳實事,時地可徵。雖出以韻語文言,而義旨顯明,脈絡聯貫,則為之刪修鈎剔,改成紀事之文,以符吾書體例。後有考戰守之績,勒忠義之編者,垂采及斯,庶碧血丹心,長炤汗簡;專城寄閫之輩,知兢兢焉,慎固其封隅;而士君子踐土食毛,亦獲有所觀感而興起云爾。